保罗·克鲁格曼：世界正变得不那么平

图源：Megan Jelinger/Reuters

世界正变得不那么平

保罗·克鲁格曼（Paul Krugman）

还记得特朗普的贸易战吗？

事实上，唐纳德·特朗普强征的许多关税仍在发挥效力：我疑心，之所以如此，与其说是因为乔·拜登认为保留那些关税有正当理由，倒不如说，给共和党人一个指责拜登行政分支对中国软弱的借口，似乎不是个好主意。不论如何，从通货膨胀到乌克兰战争，每一件事都令贸易问题黯然失色。

但人们不曾留意到的是，特朗普想要但未能实现的一些目标——比如，让制造业重返美国——或许事实上正在他的继任者领导下实现。最近，彭博新闻社在评估一些企业高管的商业陈述后发现，“在岸外包”（onshoring）、“生产回流”（reshoring）和“近岸外包”（nearshoring）等流行术语的使用量激增，所有这些都表明，相关企业计划在美国(或者可能是附近国家)而非亚洲展开生产活动。

也有获得一些离谱数据支持的大量新闻报道显示，企业确实正在美国和其他高收入国家建设新的制造业设施。

因之，我们或许正在见证部分退出全球化的早期迹象。这不一定是件好事，但这是另一天的话题。现在，我们来谈谈为什么这或许正在发生。

你必须知晓的第一件事是，假如我们在来年见证了世界贸易的一定程度下降，这不会是首度发生。人们普遍认为，世界总是在变小，国际间的相互依存度不断提高是必定发生的趋势。但历史展示出另一面。

事实上，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夕，世界经济出人意料地一体化了。在《和约的经济后果》（The Economic Consequences of the Peace）一书中，约翰·梅纳德·凯恩斯记下了他声称结束在了1914年8月的“一段非同寻常的时光”：在那个时代，“伦敦居民可以在床上抿着早茶，通过电话订购整个地球上数量多到他可能认为合适的各色产品，并有理由期待它们一大早送到他家门口。”

第一个全球化时代确实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发生了逆转。以下是自1913年以来选定年份的全球贸易总额(出口加进口)占全球生产总值比重的估计数字:

全球化的起伏。图源：Klasing and Milionis, World Bank

自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到第二次世界大战战后若干年之间，贸易出现了大幅下滑。经济复苏耗去了一段漫长的时光: 迟至1980年，相对于世界经济，贸易规模尚未超过爱德华时代末期。（爱德华时代，指1901至1910年，英国国王爱德华七世在位的时代。——译注）

但接下来的贸易确实出现了史无前例的飞跃，有时被称为“超全球化”。这就是我的同事托马斯·弗里德曼(Tom Friedman)在他2005年首次出版的著作《世界是平的》当中描述的时代。许多人预计，贸易激增将无限期持续下去。

但事实上，超全球化在2008年左右已停滞不前；国际贸易在世界经济中所占份额……嗯，差不多已持平十四年。我们有三个理由相信，未来几年的全球化事实上将呈倒退之势，尽管可能不会像两次世界大战之间那样倒退。

首先，最仁厚的原因是机器人的崛起，我指的是一般意义上节省劳动力的技术。人们往往假定，运输技术的改进必定意味着更多的贸易。但只有当运输方面的进步快于生产技术方面的进步，这一说法才是正确的。几年前，我写到一个有关这一点的小模型，但这里可以来个归谬: 想象一下，我们都可以访问“星际迷航”中的复制器，那些机器可以现场合成你想要的任何东西。假如你只需要说一句“茶，热伯爵茶（Earl Grey）”，随后一只冒着热气的杯子就出现在了你眼前，你就不需要从斯里兰卡进口这些东西了。

实际上，谈论生产回流的企业往往会指出，在某些情况下，现代技术使它们能够用相对较少的工人进行生产。在这种情况下，外包到低工资国家的成本节省是微乎其微的，而且在靠近本土的地方生产更具有物流优势。

全球化衰退的第二个不那么仁厚的原因是，人们愈发意识到，世界是一个危险的地方。允许你自己在经济上仰赖拥有威权政权的国家尤其危险，这些国家可能突然切断与你的联络，这或者是和你玩权力游戏，或者只是因为独裁者行为乖张。欧洲现在意识到，仰赖俄罗斯的天然气是一个可怕的错误。（本段删去一句。——译注）

这里顺便可以说一下，作为现代世界贸易体系的基础性文件，《关税和贸易总协定》明确赋予每一个国家“采取其认为必要的任何行动，保护其基本安全利益”的权利。这一权利有时被滥用，比如特朗普荒谬地援引国家安全方面的理由对加拿大铝征税，但考虑到最近发生的一些事件，很难否认比如最近颁行的补贴美国半导体生产的《芯片与科学法案》等政策具有合理性。

最后，我们得承认: 美国目前终于在气候变化方面采取了行动，它正在推出的一些政策实践中至少会带有温和的保护主义色彩。值得注意的是，购买电动汽车的新免税额度将仅适用于在北美组装的汽车。

为什么会这样？政治：我会说，那是很好的理由，但不论如何仍然是政治。采取气候行动是一项沉重的政治任务; 我们中的一些人仍然在擦拭眼镜，要看清确实发生了的事实。但要推销它，民主党人必须能够把它描绘成一个会创造就业机会的计划，这意味着将“购买美国货”条款囊括在内。

这些条款是否违反了现有的贸易协定？有可能。但我们得面对现实: 遵守贸易协定的字面意义并不比拯救地球重要。假如应对碳排放要求我们这样，那就这样吧。

但回到本文最初的主题：我们确实可能在见证全球化的一些倒退。